重庆晚报记者在涪陵喝下一杯农药…


发布时间:

2017-12-16

农药,一直以来又是没长眼睛的,好坏不分,既杀死害虫又毒死益虫。不知夏教授怎么搞的,让农药有了双识虫的“眼睛”,只杀害虫,比如青蛙、蜘蛛、蜻蜓,这些害虫的天敌一概不受伤害。

文/刘涛
 
  
摄影/杨坤
 
 
  教授递给我小半杯农药,叫我喝下去。
  我接过杯子,轻轻摇了摇,农药浓浓的,灰绿灰绿,像抹茶拿铁,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淡香。教授微笑地直视着我,好像在鼓励我。但我犹豫,杯子在嘴边停了。
  在这雾气蒙蒙的冬日,离涪陵城40公里以外的一座工厂的车间内,几个重达20吨的巨型方铁罐正突突突冒着白色气体,像在煮饭一样。铁罐一侧,各种管子纵横交错,不远处,从一根管子流出那碧绿的液体。教授该是从这里接的农药,最新鲜的。
  今年陆陆续续有来自美国、德国、英国、法国的多位生物农药巨头企业的老板以及一些生物农药科学家,都渴望能喝上一口。他们迫切需要这种农药。他们想方设法接近这座工厂,哪怕远远地看看那铁罐。当然,这是不被允许的。
  博恩集团董事长熊新翔,这位当今中国环保投资巨擘在11月中旬也特别请求教授给他备一箱农药,他准备送给他的一些朋友尝尝,而这些人不是企业家就是银行家。
 
  1
  农药有毒,不能喝。这是常识,小孩都知道。有的农药,剧毒,一头牛喝一口都会死。在另一边,农药也成为自杀或杀人的工具,在广袤的乡村,在过去,它多年如此。
  谁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理所当然认为“农药=毒药”。夏教授,——忘记说了,让我喝农药的教授姓夏,夏玉先,重庆大学基因工程中心主任,他一干二净抹去了这个理所当然的等号,给农药装上一副好心肠——人可以喝的农药。
  农药,一直以来又是没长眼睛的,好坏不分,既杀死害虫又毒死益虫。不知夏教授怎么搞的,让农药有了双识虫的“眼睛”,只杀害虫,比如青蛙、蜘蛛、蜻蜓,这些害虫的天敌一概不受伤害。
 “夏天,田野上,翩翩起舞的蜻蜓多美啊!”夏教授感叹。
  再好的科学也不能破坏美。
  问题来了,不是一个,是两个。第一,每种害虫,各不同,比如水稻,就几十种害虫,难道要用几十种不同的农药?我的天,这是多麻烦的事,农民兄弟一定会被这么多品种的药搞昏头的。事实也如此。第二,如果把所有害虫都杀死了,光光的,那些靠吃害虫为生的天敌将不得不饿死,大自然的美好生态可能就此失衡。
  夏教授再次想了个办法,让农药长了一双聪明的“眼睛”。
  农药被夏教授调教得像听话的孩子。简直大师手艺。他的研究让全球生物农药科学界震惊,而我等门外汉哪里知道大事已发生。他改变的远不止是农药,而是粮食、水果,人们的健康。我突然感到手中的那杯农药沉重起来。
  夏教授在英国巴斯大学的博士导师、一位世界顶级的生物农药科学家来看了那座厂和那些冒白气的罐子,非常严肃地告诉他一句话:不要让人来看!要保密!
  顶级科学家的忠告是有道理的。果不然,世界多个生物农药巨头,通过各种方式悄悄找到夏教授。不久前丹麦的诺维信就来了。
 “您开个价,您的设备我们全买了!”
 “您只要愿意,我们怎样合作都行!”
  夏教授统统拒绝了!“这是我们中国的东西,不卖。”
  当然,参观厂房也谢绝了。
 
  2
  一片实验区隐藏在重庆大学虎溪校区的边缘地带。参观这里没有那么严苛。科研人员在培育害虫。
  上万只蝗虫被养在一间屋子的十几个玻璃室里。小的豌豆那么大,大的如成年人的拇指长。有的正在交配,有的在产卵,还有的爬在玻璃壁上打瞌睡,更多的飞来飞去。屋子很热,蝗虫喜欢这般高温。几片玉米叶,很快被它们啃得连渣都不剩。
它们越凶猛,生命力越顽强,越能考察出农药的威力。
  当然,它们越凶猛越有嚼头。夏教授说,有餐馆找上门来,想买我们的蝗虫做油炸蝗虫。
  蝗虫的隔壁,一个像三门冰箱大小的柜子里养有数万只比芝麻还小的蚜虫。它们挤成一坨。肉眼看不到它们的嘴,但它们一直是折磨植物的魔鬼。一旦被它们缠上,植物不是死掉就是无法生长。
  蚜虫侧边是稻飞虱,水稻的大敌,专门在水稻的根部产卵,吞噬水稻嫩苗。
  稻田在实验室外,由七八块小方格组成,每一方格上面和四周盖有纱网,遮得严严实实。未收割的水稻颗粒饱满,稻穗弯得快断了。这是封闭实验区,一定数量的稻飞虱等害虫一批批捉进来,再定量杀死:想杀多少就杀多少,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紧挨水稻的是一块块平整的土地,夏教授也在这里种菜,有海椒、花生、玉米、萝卜、白菜……还有棉花。一只白色的蛾子在胡萝卜和白菜的地里飞舞,夏教授说,它要产卵了,害虫很快就会繁殖出来。
  重庆大学校园的另一处,还有一块开放的实验区,这里的稻田要大得多,完全敞开的,水稻已经收割;挨着它的是一片甘蔗,奇怪的是,左边的又矮又细,右边的高大粗壮。夏教授说,表现明显,用了杀虫绿僵菌农药的要好得多,不仅杀虫,还增加产量,也增加甜度吗?我很想砍两根比较一下,夏教授阻止了,“破坏实验材料是违法行为。”
  甘蔗地旁边是一地的红薯、茄子,大门口还有蜂蜜,夏教授的一个博士生正在研究农药对花粉和蜂蜜的影响。
 
  3
  夏教授53岁,头发白了不少,和蔼,总是面带微笑,说话简明,直奔重点,不时吐出诗情画意的句子,或者意义深刻的话。科学家也是哲学家,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对了,他给我的农药,我还没有喝。虽然它的原材料是大米和植物油,但那美丽的灰绿色,太过厚实,让我发慌。它还有一个同样美的名字:金龟子绿僵菌。 
  人玩不过虫,虫是自然界很成功的生物。
  夏教授反复说。挺喜欢这句话的样子。
  化学农药通过有毒的化学物质直接把害虫给毒死。最开始,害虫迅速死去;慢慢地,它却适应了,抗药性产生,甚至改良、变异成更顽强的害虫;接着,人们被迫加大药量,虫再一次慢慢适应……农药不断升级,没料那干净的土地和植物果实被农药的毒浸染,最终,受害的是我们人自己。这是一个恶性升级过程,虫玩赢了我们。但我们不能一直被虫玩下去。
  换种方式跟虫玩。
  一只稻飞虱,危害水稻的重大害虫,它不仅直接危害水稻,还会传播病毒。它不幸碰到了金龟子绿僵菌,迅速被感染了。感染的第一天,稻飞虱开始发烧,接着就不吃东西,再香甜的稻苗,它也吃不下了。因为它病了,烧得越来越厉害,病情持续加重,7天左右僵硬而亡。它的尸体掉落在田间,或者被青蛙、小鸟以及乱飞的蜻蜓吃掉。
  显然,稻飞虱不是直接毒死的,而是病死的。金龟子绿僵菌是一种特殊的真菌,夏教授赋予它标靶杀虫的能力,所有害虫,比如稻纵卷叶螟、二化螟、三化螟、稻叶蝉、稻蝗、稻水象甲等,都难逃被感染的厄运。这是致命的。
 
  4
  在实验室的一台特制的冷藏柜里放有培育出的上千种真菌,它们在负摄氏80度的冷温下“熟睡”。一旦取出来,它们会迅速苏醒。
  真菌杀虫已有古老的历史,上个世纪70年代我国开始使用白僵菌防治松毛虫。考大学或研究生那时,夏教授没料到自己会改写这段历史。他没这么想过。“我国在生物农药起步早,但我2000年回国后看到我国还没有真菌杀虫剂登记,全球真菌杀虫剂生产水平还是很低,基本是手工生产。我只有自己重新来做。”夏教授说。
  夏教授最初是棉花专家。他出生于四川资中的一个农民家庭,大学读林学,研究生学农学,研究棉花,“当时我父亲很不高兴,本来要跳出农门,结果又入农门。我给我父亲说,你自己都是农民,怎么还看不起农民。” 1991年研究生毕业后,很快就成为四川的棉花专家,“我发现四川并不适合种棉花,由于当时纺织工业发达,棉花才紧俏,所以专业还红火。实际上危机在眼前,一旦棉花市场放开,四川就不会有人种棉花。”
  准备转行。他发现,生物农药的前景以及英国巴斯大学在这一领域的世界领先。到英国去,到巴斯大学去。1995年幸运拿到中英奖学金,夏教授如愿了。一年访问学者结束后,再读博士,他的导师是生物农药研究的世界权威。
  为了尽快建立真菌杀虫剂研发基地,1999年还在博士二年级就把家人送回国,开始筹建真菌杀虫剂研发基地“重庆大学基因工程中心”,2000年圣诞节获得博士学位后就立即回国,成为重庆大学生物学的学科带头人。
  仅3年后,他研发的杀蝗虫的绿僵菌杀虫剂上市,这是中国第一个国家登记的真菌杀虫剂。“有了它,并经过多年的大面积推广应用后,中国再没有发生大规模蝗虫灾害。”
  一下出名了。农业部请他研究杀稻纵卷叶螟、稻飞虱的绿僵菌。“这是水稻很普遍的两种害虫。结果我们走了弯路,还是按照国际现有的办法,针对一种虫研发一种菌,两种害虫就研发两种。”夏教授说,3年时间完成了研究,“但我发现很多农民买农药时,老是买错。结果,杀不死虫。”
  这给了夏教授很大启示:生物农药不能这样搞。
 
  5
  如果一个虫一个菌,那么水稻几十种虫,就需要几十种农药,农民不可能买这么多药。“我提出一个问题:一种植物到底有多少虫,能否找到一种菌,可以把这些害虫全部杀了。并且,只杀害虫。”
  一种植物所有的害虫只需一种农药。这是一次科学的飞跃。整个思路变了,农民也省事。夏教授在国际无脊椎动物病理学会第50届年会上公布了他的成果,顿时,国际生物农药界一片惊呼。多么不可思议。困扰科学家的生物农药的广谱性问题被彻底解决。
  一个无比广阔的市场就此打开。高毒农药将逐渐要求不再使用。2015年8月,夏教授还在重庆大学老校区的一栋楼房的屋顶栽种水稻的时候,接见了两位客人:博恩集团的董事长熊新翔他和集团副总裁魏开庆。他们对环保生态的共同意趣让他们在见面的第二个月就签订合作协议,博恩投资建厂生产金龟子绿僵菌。今年3月拿到完整的国家许可证,随后迅速建成投产,设计产能为年产1300吨原药、4000吨制剂。“孟山都、诺维信、拜耳等跨国公司纷纷找上门,要我们帮它们生产原药和制剂。”熊新翔说。
  全球再次震惊。建座厂有啥惊奇的?如果你了解,这是世界唯一一座规模化生产绿僵菌的工厂;如果你再了解,美国、德国、英国、法国都只能手工生产,只有中国,重庆,可以机械化生产绿僵菌;如果你更了解,世界所有生物农药的巨头都美梦以求实现规模化生产绿僵菌,那么,你的任何惊奇都正常。
  今年,夏教授开始研究小麦的害虫全面防治。实验一轮接一轮。
  现在,夏教授提出了未来两个宏伟目标:让生物农药比化学农药便宜;一种农药可以解决掉所有害虫,并且不杀死益虫。这非常了不起。我们再也不担心粮食、水果的农药问题。
  夏教授准备再鼓励我,但我不再犹豫,一口喝下那杯农药。我感到一种奇妙的味道。这不只是药,也是未来。我不知道,其他人喝下后是否和我的感觉一样。
 
 
 
刊发媒体:慢新闻—重庆晚报
刊发时间:2017.12.16

相关下载

相关新闻